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樊榭山房集

近来买到《樊榭山房集》,含诗集8卷,词集2卷,文集8卷(存7卷)。审其版本可知其为乾隆初版本;诗词集10卷是厉鹗生前刻于乾隆4年的初刻,文集是厉鹗临终前(乾隆17年)托福他的学生汪沆版刻的(文集8卷汪沆大约刻于乾隆40年 有清乾隆四十三年武林繡墨齋颺錦齋刊本)《樊榭山房集》多见光绪年间翻刻本,此乾隆初刻本且具文集还是比较珍贵的。更可喜是这六册书上都钤有“吴县顾颉刚藏书”印,可知经国学大师顾颉刚收藏,书内有朱笔圈点和少量批注和浮签等。另有一印文似为“古慕画“ 不知是什么人的藏印。

厉鹗钱塘人,生活在康熙乾隆时期。二十三岁中了举人后一直没能考上进士,家境很一般,主要靠在友朋家坐馆维持生计。厉鹗爱游历山水,西湖的山水赋予了他诗词灵性。时人称赞他以一贫士的身份主文坛30年。他的诗词清澹高雅,后人以其为清代狭义浙派的代表,认为他宗永嘉四灵,旁及姜夔。我觉得厉鹗自己未必喜欢别人把他胪列归类。他在《查莲坡蔗塘未定稿序》开头就说“诗不可以无体而不当有派”,他讽刺“本朝诗教缀学之徒名心未忘,或祖北地济南之余论以锢其神明,或袭一二钜公之遗貌而未开生面” ,b称赞好友查为仁(字莲坡)能诗。

(厉鹗和查为仁两人还合作出版了《绝妙好词笺》一书,近来正好我也买得两套道光白宣爱日轩本。)

厉鹗有句名诗“俯江亭上何人坐,看我扁舟望翠微” 有人认为这句诗源自李白“相看两不厌,唯有敬亭山”,又认为厉的这句诗启发了卞之琳写出的那首现代诗“我在桥上看风景,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,明月装饰你的窗户,你装饰了别人的梦”,这推断也许有道理但未必好句都有所“本”,诗人作为性灵的独立个体有的灵感也未必都是从前人那借鉴来的。这恐怕是考据派的惯性思维。偏有些天才脑袋拒绝预装前人的诗文,因为这反而可能抑制了独立的创想。厉鹗的诗自出胸意,清醒自然。不见斧凿痕迹。比如随意一首《晚步》“斜景忽已瞑,流莺时一鸣,水光知月出,花落见风行,僻地非遗世,新畦欲耦耕,孤吟少俦侣,发兴自江城。”我未见哪一句从哪个前人名句中变化出来的。

厉的好的诗词后人收入进各种诗词选集和辞典里,俯拾皆是,无需多罗列。我浏览了后面的文集,里面找到些有意思的内容。

如:《使琉球记序》文中说康熙元年张侍郎学礼出使琉球归来后镂版刻印了《使琉球记》两卷,上卷言使事,下卷言风土;但是时间长了书版漫漶,张的曾孙张宝善要重刊并请自己作了这个序。并指出当时行世的汪检讨楫的《使琉球杂录》《中山沿革志》和徐编修葆光的《中山传信录》都是在这张学礼的《使琉球记》的基础上增益出来的。流传到今天这几套康熙版的关于琉球(现在日本冲绳)古籍都是存世稀少的珍本了,不知里面会提到钓鱼岛吗,抑或其只是慈禧时候才命名的?我只在去年的拍卖会上见到过徐葆光的《中山传信录》康熙原版一套,白纸精印,版画精绝,拍到数万元,囊中羞涩没参拍以为遗事。

又《鸟船纪略序》中说到吴三桂叛乱,叛军与清军在洞庭湖鏖战,吴军将领杜辉乘坐鸟船,是艘巨无霸战舰,清军无法仰攻它。清帅鄂鼐让副将张思恭(字钦五)赶去江南也造鸟船对敌,但是京口“船式久废”,张就根据福船样式造了60艘助战,坼流入湖舟犀士饱风利帆驶连有桃花峡 。。。后来人们认为鸟船对于保全岳鄂立下大功,而保全岳鄂对平乱全局关系重大。所以平叛的胜利简直就是鸟船的胜利,后来张公回到京口,弥留之际不及私惟出《鸟船纪略》一编给自己的儿子张景仲收藏,告诫其居安思危,有备无患。张景仲要出版该书请厉鄂写了这篇序。鸟船是不是福船是福建船,三蕃水军中自有福建水军助战。这个记载很有意思,待日后查查有无相关历史记载。可惜现在古籍库中查不到《鸟船纪略》任何记录,应该已经失传了,也可能张当年没有能出版该书。所以张思恭这个人重视大舰武备,深切体会到掌握大船建造技术在军事上的重大意义,可惜他的著作没有流传下来,这也可能是中国从明代郑和以来最后一次大规模建造大型军舰,直到后来被洋人打痛打醒。

又《重建扬州双忠祠碑》一文,扬州盐商大藏书家马曰倌出资重建了荒蓁的双忠祠并请厉鹗作序,厉长年坐馆马家对宋史又极其熟悉,当仁不让并热情洋溢的写下这篇碑文,极力赞颂宋末在扬州抗元的李庭芝和姜才,对李庭芝对文天祥的历史误会唏嘘不已,说“假而天心悔祸,将相协谋,号召淮西,兵刈金陵以截京口,天下未可定也。” 并评判了厚颜的投降者。全文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,文末系一首四言诗,中有“黑云压城,落日照旗,銮舆莫要,粮罄士饥,帅众七千,蹈海靡悔”等句,作为扬州人我看了大有共鸣。

闲扯一句题外话,厉鹗在扬州数年和友朋们留恋山水,吟咏不缀;他的学生汪沆后来也来到扬州追慕先师的足迹,一次泛舟到保障湖中,见到“两岸春柳全依水,一路楼台直到山”,做出一首好诗 ,中有“也是销金一锅子,顾应唤作瘦西湖”两句,绝了!瘦西湖是一个杭州西湖人起了个名字。从此它美名传天下,直到今天扬州一半的名声还要仰赖着瘦西湖这个金字招牌。更绝的命名者汪沆的“沆”字意思是“辽阔的水面”。

后人有批评厉鹗的诗文格局不够开阔,题材所涉狭隘的,说他诗文内容侑于个人的交游的小圈子(如书中竟有一长诗是写好友金农的爱犬的,还有不少是赞美友朋的收藏的金石,涉及到书画,泉志,印谱等),没有涉及更广更深的社会矛盾和百姓苦难生活现实中去。我觉得这是个苛求,一个活在康乾盛世的清贫诗人,交游都是社会文化名流,又被扬州盐商马氏兄弟奉为上宾,让其衣食无忧的在其富比内府的藏书楼里过了几年“狂炉文献耗中年”的日子,写出了传世巨著《宋诗纪事》和《辽史拾遗》就已然不朽了。徜徉钱塘,结社邗江自然只有岁月静好,人淡诗清,缺乏雄浑壮阔再正常不过了,布衣一个自然也不必操“食肉者”们“天下己任”的心,这就好比当下安逸的我们一样。